01
我是许易，许小秋的小叔叔。
我和小秋分开了6年。6年时光，谁还记得往昔的旧情。
可我仍装在心里，念念不忘，耿耿于怀。
是2016年的春天，我大哥，也就是小秋的大伯父，用尽各种方法终于找到了我，给我打了电话。
他说，你有空回来一趟，老爷子想见你。
我沉默了一会说，可以吗？
我大哥说，不可以我找你干什么？
就这样，我踏上了回乡之旅。回去看我那个骂我白眼狼的继父，许正国。
02
我亲生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。会唱豫剧。
乡里的豫剧团接活，就会喊上他搭个角色。
我对童年的印象不深了。
只记得我爸喜欢抽旱烟，一张一张白色的纸卷烟丝。
我妈总说他，唱戏还抽烟，不怕把嗓子抽坏了。
可豫剧唱腔粗犷，烟嗓更有味道。
我爸不忙的时候，他会教我唱两句。就在家里院子的树荫下，我妈会泡一大壶砖茶，看我们父子练戏。
那是我儿时有关父亲最美好的回忆了。不多，但是很暖。
我6岁那年，邻村有个老寿星摆席，请剧团过去连唱三天。
我爸可能是吃坏了东西，回来就上吐下泻。
那时候的农村，除非大病，否则不会去医院的。就搞一点土方对付。
中午，我妈给父亲一大碗姜汤。后来我亲奶奶知道了，让把生绿豆捣碎了，冲水喝下去。
等到第二天，父亲就虚得下不了地了。
找村医开了止泻的药，又挺了一天，到第三天中午，我爸昏迷了。
这才送到县城医院。
医生说，怎么不早送来呢？人都脱水休克了。
医院进行了紧急抢救，可还是没有救回来。脱水导致电解质紊乱，诱发了心脏上的毛病。
谁能想到，身强力壮的爸爸，只是拉肚子就给拉没了。
03
我爸不在了，我家的境遇一落千丈。
我妈其实是家里给我大伯找的童养媳。可我大伯看不上她，自己找了对象就没娶我妈。
我妈长得又黑又小，村里人都知道她和大伯的事，没人来提亲。
父亲是家里老三，性格不太好，有点倔。爷爷奶奶都不怎么喜欢他。之前处了一个对象，临登记前退婚了，嫁去了县城。
就这么拖了两三年，开始奔三了，也没个合适的，于是82年娶了我妈。
之后84年，生下了我。
我妈10岁来的我家，半个女儿，半个工人。
所以父亲一死，家里没人把她当家人了。
先是说要收房子。闹了几次，村长也来调解过，可是没用，这种事谁也管不了。
1991年末，我妈迫不得已最终带着我搬出去了。
我们在村口租了个破房子，年久失修，四处透风。
之后的生活就更难了。
穷困只是一方面。我妈没了家庭撑腰，村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开始找上门。
04
我7岁才上学。
不在家的时候，总有个男人来调戏我妈。我看见了，就打他。
可那时候，我又小又弱。他们不怕我，只是嫌我扫兴。
再后来，村里就传起风言风语。最可恨的是，他们不说那男人无耻，却说我妈水性杨花。
我妈气得经常在夜里一个人偷偷哭。
就这样熬到94年，我10岁。有天放学回来，正好看见那个男人从我家跑出去。我慌了，冲进家门，看见我妈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哭。
我问她怎么了，她也不说。我要去找警察，她就拉住我说，你是不是嫌我不够丢人，你是不是想我马上死。
那天要不是我回来的早，我妈差点被强奸了。
我早晨起来，发现我妈还坐在床上。她一夜没睡。
我说，妈你饿不饿？我给你热点粥。
她好像才发现天亮似的，看了看窗外说，你去学校门口买点爱吃的吧。
说完，她就伸手从枕套里拿出个钱包，抽出10块钱给我。
那时候，一碗肉哨子面才8毛钱，10块钱对我来说，就是巨款。
我说，妈，用不了这么多。
她说，你中午晚上也在外面吃吧。我今天没精神做饭了，想睡觉。你吃了晚饭再回来。
我拿着钱就跑走了，在学校门口的小摊要了一大碗面。
可是，我越吃就越觉得不对劲。我妈平时那么节省，怎么突然就这么大方了呢。
她看我跑出门的时候好像眼圈是红的。
我忽然就有点害怕了，面还没吃完，就放下筷子往家里跑，一进门，就发现我妈已经不在屋里了。
05
我满村找我妈，又跑到地里找。
所有人都说没看见。
后来，我二婶从地里回来，看见我说，我好像看见你妈上山了。
没人知道我妈昨天晚上经历了什么，所以没有人着急。
只有我疯了似的找我妈。
我一边哭，一边往山上跑，嘴里大喊着，妈，妈，你在哪儿呢！
几十年过去了，回想起那个场景都想哭。太无助了。
后来，我在进山的路上，遇见一位大爷。
他说，你怎么了孩子，和你妈走散了？
我哭着说，我妈可能进山自杀了。
大爷一听急了，帮着我一起找，后来真的让我们找见了。
我妈绳子都挂好了，只是还没勇气站上去。
看见我，我妈哇的一声哭出来。
大爷在一旁劝她说，大妹子，不为自己，也为孩子想一想，哪能轻易寻短见。
我妈抱着我说，我就是为了儿子呀。我活着，他没有好日子的。
06
我妈那时真有必死的心了。
她把憋在心里的委屈和一个陌生人说了。有时候，越是面对没什么关系的人，越是容易开口。
她说自己被同村人骚扰，被强奸，可她没有一点办法。
她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，想离开村子，可是连站名都不认识。
她和大爷说，你说实话，男人沾了腥，还会不惦记吗？有一就有二。那个狗男人昨天没得逞，明天还会来。在这个破地方，我不会有好日子过了。我就是个被烂男人穿的破鞋，我儿子没有我至少还能活得清白点。
大爷忙说，大妹子，话别说得这么难听。你才40出头，将来再找个男人嫁了，好日子还长着呢。
我妈一阵冷笑。她说，嫁人？你问问，谁会娶个破鞋回家？你是男人，你问问你自己会吗？我已经完了，你今天拦住我，我早晚有一天也会死的。
大爷说，你愿意嫁我这个半大老头子，我马上娶你，这行了吧？别总死呀死的，好死不如赖活着。
我妈说，那你娶吧。你点头，我马上打包跟你走。
就算话赶话吧。
我妈一下把大爷给刚住了。
而这位大爷想了想说，我前几年刚死了媳妇，你要真愿意，等我三天。
我妈叹了口气，心想，这个男的为了安慰自己真是尽力了。
她要死也不能这会儿当着我和大爷的面死。
就点头，拉着我下山了。
那时，我和我妈都觉得大爷只是一时的安抚。
没想到，隔了一天，就有媒婆上门提亲了。
特别正式，还带着聘礼，去了我亲爷爷家。
毕竟我妈是他收养的。
当时全村都挺惊讶的。
那位大爷住在邻村，前妻病逝多年，姓许，名正国。
没错，他就是我的养父。
媒婆还跟我妈悄悄地说，你男人让我给你捎个话。他要娶，就明媒正娶把你娶过门。
我妈一听，当场哭了。
07
我养父是个极正气的人。
生在1936年，以前家境很好。
据说他的父亲是隐居到我们村来的，是有家底的人。
他是家里的独子，被寄望很高。早年在外读书，还在县里任过职。因为性子太正，和一些人不和，后来进了工程部门。32岁那年，受了腰伤。
那个年代，讲究不搞特殊，不给国家添麻烦。再加上当时提倡到农村去，他就又回村了。
他亲生子女没有不埋怨他傻的。手里有权的时候，没给自己捞一点油水。
当然，这些话他们可不敢当着我养父的面说。
我养父结婚很早。那个年代，出门求学之前，要把婚事先办了。
他好像是18岁结的婚，19岁就当爸爸了。
21岁那年，还得了对龙凤胎。
现在的人不到30岁都还是孩子呢。而我养父30岁之前，已经生了7个。
他最小的儿子，生在1965年。
就是小秋的爸爸。
小秋的大伯父，也就是我大哥，才比我妈小两岁。
我妈说，嫁给你养父，就跟做梦似的。前脚我还准备死呢，后脚就有了一个家。
08
养父对我和我妈都蛮好的。
现在来看，这场婚姻多少有点儿戏。
但对于养父来说，他和第一任妻子，就是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。见面不超过三次，就安稳过了大半生。
在他的观念里，见一次就结婚也没什么不对。
我大哥后来和我也说过。
养父回家就找人打听了一下我妈的情况。
之后他和儿女开了个会，说自己为什么娶我妈。
一是，他抱着救人的心。二是，家里也需要个女人照顾。
那时候，儿女各自都成家了，生活得都还不错。养父能找个女人陪伴，没什么不好。
所以，看似儿戏的婚姻，其实又顺理成章。
但对于我妈来说，她心里永远带着一点诚惶诚恐。
她特别珍惜这个家，所以害怕会失去，害怕别人对她不满意。
我小时候，很难理解她。
记得因为她不让我吃肉，我问她，凭什么不让我吃，我不是这家人吗？
她说，咱们真不是这家人，你爸是正人君子，一时口快就认了。可你哥哥姐姐侄子侄女才是真正的家人，咱们是挤进来的。妈不想你把现在手头得到的都当成应该的。少吃口肉不算什么，要让你爸觉得你懂事才重要。到你将来读书考学娶媳妇真需要钱了，妈妈才好开这个口。
09
童年，我多从公平的角度去理解，觉得我妈对我真的很苛刻。
但长大了，从人情世故的层面去看待，又觉得我妈想得更周全。
毕竟，我们对这个家来说，是个意外的入侵者，做事收敛一点才不会招人猜忌，招人恨。
我妈说我最多的，就是让我好好学习，因为养父喜欢。
养父的几个子女，受时代和环境所限，学业方面都不行。别说读大学了，高中读完的只有三个。
这是我养父心中的遗憾。
特别是小秋的爸妈，就是我小哥小嫂，更是文化不高，性格粗糙。
有时候，家里聚会，几句话就能呛到破口大骂。
子女里我养父最不喜欢他们夫妻，顺带也就不太喜欢小秋了。
而我，一直被我妈提醒着。她常说，咱们娘俩没有退路懂吗？
所以在同龄孩子还是傻玩疯跑的年纪，我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是背水一战了。
我必须要做个养父喜欢的人。
他喜欢孩子学习好，我就奋力读书。如果他喜欢干农活的，那我现在一定是干农活的好手。
所以慢慢地，养父对我的期望拉高了。有时会和邻居开玩笑说，没想到会白捡个这么好的儿子，最像我。
当我拿到大学通知书，而且还是一本的时候，我养父高兴坏了，为我大摆宴席。
在小秋眼里，我高中忽然就从小哭包变成了坚强的男孩。
但她却没有想过，是因为我生存的环境改变了。
我开始理解了我妈，她用一种隐藏的方式关心着我。
而我也凭着努力，赢得了养父的喜爱。
可是小秋呢，仍是那个被家庭边缘化的留守少女。
10
升学宴那天是我第一次敞开了喝酒，晚上有些醉了。
我妈扶我回屋，然后拿着通知书，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她说，你再给妈念念，上面都写了啥？
我迷迷糊糊地说，明天念，都累死了。
后来她说，儿呀，以后你就出息了，给妈争点气。
我点头。
之后，她又补了一句，走出咱们这个小地方，会认识更多好女孩。小秋是你侄女，你当叔叔的，给她做个好榜样。
我一下就清醒了，睁开眼说，你知道了？
原来我保护小秋，被狗咬那次，我妈就知道了。
我受伤，躺在医院里，我妈怎么可能放心呢。她当时回去做饭了，回来正好看见我和小秋互相表白。
那时候，我都高二了。
我妈怕影响我学习，没敢提。
直到我考上大学，她才提醒我，不要谈越界玩火的感情。
我妈说，儿子，妈妈吃过败坏名声的苦头，你千万不要把咱们娘俩儿往火坑里推。不论你和小秋有没有血缘，名义上，她是我孙女，你是我儿子，你们在一起，就是乱伦啊。
我没敢接茬，默默地躺下了。
妈妈的话在我心里压得很重很重。
可是，爱情一旦燃起火苗，就再难扑灭了。
11
我爱小秋，不是一时兴起。
她是在黑暗里，给我第一道光的人。在我不理解我妈的时候，是她给了我慰藉。
都说爱情上，女孩比男孩先开窍。可我和她之间，是我更早意识到，对她的喜欢已经跨越了亲情。
也许是心里没有血缘的牵绊吧。
我和她最初的感情里，没有负罪感。就像青梅竹马，笃定着未来。
直到我妈，当面敲响了警钟。
我刚到珠海那年，想过分手的。心里想着遥远的距离可以淡化爱情的温度。
可我错了，长久不见，只会徒增思念的厚度。
别说提分手了，每次想到怎么开口，心里就像被谁剜了一块，暗暗的疼。
假期见面，小秋开心得像只欢乐的土拨鼠，围着我笑啊，跳啊，有说不完的话。
后来，我心里暗想，算了，爱谁谁吧。
车到山前必有路。
大不了我和她到远一点的地方恋爱，结婚，开始新生活。
之后小秋也考来了珠海，我们真正的恋爱了。
2008年，我大学毕业。
我本来想拖到小秋毕业再和家里摊牌。
可小秋给家里打电话时，不小心说漏了嘴。我小哥小嫂本来就不重视小秋，随便她怎样，竟然顺利过关。
晚上，我只能硬着头皮给我妈打了电话。
那时候，家里座机话筒像个喇叭。养父刚好坐在一旁。
可以说，事情以最坏的方式展开了。
养父没有丝毫心理准备，叔侄相恋，完全颠覆了他的三观。
我说过的，他心里早已接纳我是他儿子，对我寄予厚望。
可我和他的孙女恋爱了，他怎么可能接受。
养父一直在电话里骂我。
开始我没说话。他气疯了，终是戳了我的逆鳞。他和我妈说，你平时怎么教的儿子，做这种乱伦的事，丢我们许家的脸！
他一把将我妈拉进来，我就忍不了，回了句，我又不是你们许家人，败不了你家门风，你们也太封建了。
人吧，明明不想伤害谁，却偏偏往软肋上扎。
这些年，在外求学，都是我养父供着我。
我话一出口，不用养父骂我，也觉得自己是白眼儿狼了。
12
小秋问我要怎么办。
其实我也没有主意，毕竟我才20多岁。
只好拖着，拖到时间磨淡愤怒。
然而，我又错了。
时间跳进2010年。我跟着朋友开的小公司盈利了，和小秋在昆明买了房，准备结婚。
我妈来了。
那是七月，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。
我妈能出来，很不容易的。是我大哥给她买的票，送她上的飞机。我和小秋去接的机。
我们聊了一个晚上，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。
还记得放狗咬我的那一家吗？
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和小秋在一起，于是到处添油加醋地散播，往恶心了编。说什么小秋初中就为我打过胎之类的话。
原本这件事作为家丑藏着，我养父还能忍，如今闹得人尽皆知，我养父连门都不敢出。
他一辈子名声在外，在村里德高望重，这下好了，家里出了乱伦的丑事，他成了笑柄。
我妈说，你爸让我来问问你，是不是非要娶小秋。
我说，我们房子都买了，就不回去给你们添堵了。
我妈又说，你爸说了，真要结只有一个方法，就是我和他离婚。你改回你亲爸姓，我过来跟你住。
我一听，这是办法啊。
我说，行，那你跟着我呗。我现在挣钱了，正好孝顺你。
我妈没答话，静静地看着我，半晌才说，我是不是做错了？
我说，错什么了？
她说，我一直教你给自己拼个出路，是不是没教你体谅别人？
我说，怎么会。真要不体谅，我早和小秋结婚了。我这不还是想等你们接纳嘛。
后来说什么不记得了，总之聊了一个晚上。心情很闷。
我准备和我妈再谈谈的。
至少养父的建议可以商量。结果晚上我回来，她就不在家里了。
她走了。
当年，她没有勇气站上去的绳子，这次终于有了决绝的心。
13
我妈在手机里，给我留了遗言。
我收拾她遗物的时候发现的。很短。
她说，儿啊，你除了小秋，还可以有很多选择，可是妈妈没有。妈妈老了。要我离婚，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，太难了。我嫁给你爸16年了，他当年救我下来，给我这个家，我以为是这辈子的归宿，现在却要扫地出门，妈妈受不了。你得承认，你爸是个好人，救了我们现在却害他成了笑话。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，我不想回去了，没脸见你爸。我也不想离开许家，你和小秋好好的吧。我走了之后，你记得把姓改了，别说自己姓许了。
我妈在录音里声泪俱下。
我听完，整个人都崩溃了。
当我指责父母用封建礼法限制我和小秋相爱是如何自私的时候，我又何尝不是个自私的人呢。
人是社会动物。
爸妈的根已经扎在那里了，我凭一个爱字，就毁了养父的名声，断了我妈的婚姻。
我有什么脸说别人自私？
送我妈回家的路上，我再没掉眼泪。
只是心里疼得要死。
我养父那时候心脏不太好了。我大哥看他的样子，有点怕，没让他来。
回昆明的路上，我想了很多很多。
说心里话，我爱小秋。可是此时此刻，我没法再和她一起了。我背负的心理负担太多。
我也没给她听我妈的遗言。
因为我清楚是什么感受。
反正不在一起了，我不想她跟着自责，跟着疼。
我甚至没有和小秋当面告别。因为我怕看着她，没法把再见说出口。
真是命运弄人。
她是我从11岁就悄悄喜欢上的女孩。
却在一步步不可挽回的事件中，走向分别的路。
14
我没有拉黑过小秋。
但是，我们也默契的再也不联系。
之后我去了杭州工作，旧号就不怎么用了。正是11年前后，旧号等于错过了微信时代，不记得哪天停机了，没再复开，和老家的人也就断了联系。
12年初，赚了些本钱，又和朋友开公司。
只不过创业的机遇太重要了。之前转股给小秋的公司，经营得风生水起。可是新公司，卖差不多的产品，越做越难。
到了14年撑不下去了，关了公司，又开始打工人的生涯。
那些年，我也再没恋爱。一方面，心里一直有小秋的影子。另一方面，也遇不到合适的人。
有人觉得6年很长。
在我眼里，开公司，跑生意，赚钱，借钱， 时间根本不够用，转眼就过去了。
2016年，春节刚过，我忽然接到我大哥的电话。他通过各种方式找我，最后终于在我老同学那要到了联系方式，找到了我。
我挺意外的，因为他叫我回去一趟。
我养父心衰晚期，快要坚持不住了。大哥说，老爷子想见见你。
多年来，第一次踏上回乡之旅。
我看见养父的时候，都不敢认了，瘦得脱了形。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，也说不成什么连贯的话。
他醒来的时候，看见我眼睛闪了一下光，他和我说，你妈妈……我后悔了……对不起她……小秋……小秋……
我小哥忙接话，小秋那孩子也没对象呢，老爷子想你去看看。
我扑通跪在病床前，放声哭了。我说，爸，我对不起你，对不起我妈，也对不起小秋。
养父就伸手摸我的头，默默地掉了眼泪。
他在三天后，离开了人间。
15
我没参加养父的葬礼。
小秋也没回来。
因为大哥说，怕我俩回来，养父人不在了，还要承受大家的流言蜚语。
我在杭州那边延了假，第二天就飞去了昆明。
我只是想看看她，毕竟这么久不见了。
去之前，小哥跟我聊天，他说，想做什么就去做吧，别让自己后悔。
小秋公司搬家了，去了更好的写字楼。我找过去，在楼下转了几圈，不知道要不要贸然找上去。
然后，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，许易？真的是你！
我一转头，就看见了小秋。
太巧了。她一个人站在明丽的阳光里，散着金色的光。
我忍不住感叹，这个世界上，真的有6年不变的人。不是容貌的不变，而是气质的不变。
这一年，我32，她29。
我被社会磨练得，成了真正的大叔。
而她依然灿烂得像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。
她问，你……怎么回来了？
我说，听说你……还没有男朋友。
然后她就走过来，举手打我，一下一下，眼泪跟着大颗大颗地往下掉。她说，你还知道回来，你还知道我没有男朋友啊！我都快30了！
16
其实，我本来想讲个快乐的故事。
因为我现在和小秋过得还挺好。但这个故事里，我妈的离开，注定没法真正的快乐。
我和小秋没办婚礼。
登记前，我给她听了我妈留下的遗言。
我告诉她，我就是因为这个才走的。毕竟那时候，我才20多岁，很难平衡自己内心的负疚。
之后隔得太久了，又怕打扰她新的生活，就一直没回来。
小秋说她理解。她擦着眼泪说，我现在听也一样好难过，咱们那个时候太年轻了，把生活社会都想得太简单。
我辞了职，回了昆明。那时候小秋已经买了新房子。
她现在可是富婆。当年的小公司，做得越来越正式，小秋每年分红都拿到手软。
我问过她，怎么也一直不恋爱？
她说，有点钱的女孩，更难恋爱啊，谁知道他们图什么？
我说，那你就不怕我变了，图你的钱吗？
她说，不怕啊，那不是你以前给我的吗？
说着，她就搂我的脖子，说，我欠你钱，你欠我的人，懂吗？
那一刻，我只想抱着她，这辈子再也不松手。
17
虽然我和小秋没办婚礼。但我们登记，她爸妈也就是我小哥两口子还是来了。还带了两床大红缎面的，手工做的被子。
老家的规矩，女儿出嫁，娘家人一定要陪嫁被子的。
小秋有点感动了。
用手轻轻摸着被子和小嫂说，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？
小嫂瞥了我一眼说，许易他妈做的。她知道我没这手艺，就说趁自己还是娘家人给你做的。你要不是嫁给许易，我不会拿出来。
我瞬间绷不住了，转身去了洗手间，一个人坐在马桶上哭。
我的妈妈，她是真做了离婚的打算，成全我吧。
可对她来说，真要迈出那一步，比死还难啊。
那天小哥他们走了，小秋一直陪着我。
她说，别太难过了。
我说，我知道，大喜的日子，咱俩得高兴。
小秋抱住我，拼命地点头。
可我知道，她也哭了。
说起来，就像我妈说的，真在一起了，改口都是个难事。我叫小哥小嫂什么好呢？
大哥在微信上建议我，把姓改了，再改口叫爸妈。
我说，我还想当许家人呢。
后来，小哥说，算了算了，以前想咋叫就咋叫吧。反正是一家人就行了。
18年，小秋生了孩子。
我们在昆明，是世人眼里幸福的三口之家。我特别特别珍惜。
说完这个故事，我就要和过去告别了。
大哥说，不要再想对不起了。你妈在天上，最想看到的是你过得幸福，过得好。
我想，是的吧。
只是还是很遗憾很遗憾啊，这样的圆满里，没有我的妈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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