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他,50岁的中年人,其实心里挺沉重的,一直想写,却不知如何表达。
说他事业吧,他在专业上还是钻得比较深的,虽然是检修工人,从事现场检维修阀门的,但也有自己的一手绝活,靠自己的技术吃饭还是没有问题的。他和同事之间处得很真诚很愉快,但和领导的关系比较紧张,所以在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,一直是个技术工人。
说他婚姻吧,第一个老婆是上海人,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,在儿子不到一岁的时候,女方带着为数不多的存款杳无音信了。他只能把儿子送回到父母身边抚养,而他在千里之外上班挣奶粉钱。第二个老婆是他同事,浙江人,结婚的条件是不接受他的儿子,婚后生了一个女儿。在女儿三岁的时候,他的父母快八十岁了,父亲是糖尿病,母亲生活不能自理,儿子读初二,叛逆。 他做不通老婆的工作让儿子来到身边,无奈之下辞职回到了老家,照顾父母和儿子。
说他的原生家庭吧,半工班农的家庭,父母养育了八个子女,他排行老五,两个姐姐两个哥哥,两个妹妹,一个弟弟,还有爷爷奶奶,家庭的困难可想而知。母亲是当家做主的人,不识字,强势又爱作,凡事都要掌控在她的手心。他初中毕业,不让他读高中,让他考技校,早早毕业养家。那时候,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在打工挣钱,完全能供他上高中的。可是母亲不愿意,他最终上了技校,进了工厂。
说他的性格吧,乐观豁达,善良勤劳,自负有点小浪漫,凡事想得简单,看得很开。第一个老婆的不辞而别,他没有埋怨过她,只说只要她过得好,他尽力给儿子完整的爱,他觉得自己的学历太低,想把儿子培养出来。可是儿子不懂事,有了二婚的家庭,儿子就想把他留在身边,自己不学习还叛逆。
说他的孝顺吧,十几岁的时候,爷爷生病不能自理,是他夜夜睡在旁边,伺候离世。如今的父母,也是全靠他在伺候。他聘了份保安的工作,每月不到2000元,每周上两次24小时班,休息日的时候,每天早晨去超市买新鲜的蔬菜,回家做好糖尿病加肠梗阻的父亲的饭,做好不能自理的母亲的饭,做好高中学生儿子的饭,三个人是三样饭,他呢,吃剩下的。
在他伺候父母五年多的时间里,他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,也是最应该的,因为他的儿子是父母照顾长大的,他现在的工作也很清闲。而他们呢,其实也是有时间的,两个姐姐早已退休,其他上班的人,也总有个周末吧。久病床前无孝子,更何况,他的有些痴呆的母亲现在只有一个念头,就是吃饭,刚刚放下的碗还没有来得及洗干净,就在床上又喊又闹,说没有人给她饭吃,要饿死她。每日里要吃十几顿饭,排泄的自然也多,不高兴的时候,哭闹着把尿不湿撕下来扔了,排泄的东西糊的到处都是。他哄着母亲,帮她洗干净,把床单也洗干净。这样的事情每日里都在发生,洗衣机转坏了好几台。
在他忙着清洗的时候,父亲在一旁大骂,你整天就管你妈,咋不管我,饭点了,咋还不做饭,我要吃的山药蒸上了没有。所以,即使有时间伺候的人,都受不了,都想找个借口躲着不进家门。而他,还在坚持着。
到了晚饭的时候,大家估摸着他都收拾洗干净了,晚饭也差不多了,就都来了,有的是关心一下父母今天的情况,有的是来送一袋米,有的是顾不上做饭,有的是今儿孩子没人看,反正都是来蹭饭的,他们每月象征性的交点钱给他,就有了不管父母还能蹭饭的理由。最多的时候,他要做十几个人的饭,姐姐妹妹弟弟侄子侄媳妇侄孙子,这时候,人很多,没有人关心他的身体,没有人关心他的心情。
只有每周两次上班的时间,才是他缓解心情放松身体的时候。他和女儿视频聊天,哄老婆开心。五年了,女儿上三年级了,一年中,他能回去一次看望女儿和老婆,老婆和女儿勉强能来看他一次。老婆的父母非常生气,挑唆着老婆和他离婚,要占他的房子。他坚持不离婚,想方设法哄老婆开心,让老婆再坚持一下,儿子明年考大学了,他一定想办法回去。
再见到他,还是老样子,憨憨地对着我笑笑,问我工作怎么样,还顺心吗,别太要强,委屈了自己。忍不住问他,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,你受得了吗?你烦吗?他说:“咋说呢,我也没有办法,总不能看着他们不管吧。”我说,要是我,我肯定要发疯了,再有一天我都坚持不下去。他说,你不会的。忍不住又问了一句,你的老婆和女儿暑假来看你了吗?他看着我,平静地说,我去年冬天离婚了。你不是坚决不离吗?我老婆起诉了,我没有办法。
我一时无语。他说,没事,我能理解她,五年多了,她也不容易,房子给她们了,给女儿一次性付了25万生活费。等我以后有时间了,我就过去,哄老婆开心,让她再回心转意。我女儿可喜欢我了,和我打视频的时候,开心的都不想挂断。我真想说,你想得太简单了,万一她再婚了呢?最终没有说出口,我的心情很沉重。
最后问了一句,对于你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,你不埋怨他们吗?他说,我累了的时候也有怨言,可是,有什么用呢,自己调整一下心情,努力生活吧,毕竟父母还是要管的,父母现在老了,像孩子一样哄着他们,陪伴他们走完最后的日子,我也没有遗憾了。
可是,可是,你这样做,代价太大了,你的家庭都没有了。你完全可以不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的。你还有好几个哥姐弟妹,他们其实有时间帮你分担,不至于你的家庭都散了。你都这样了,他们就不内疚吗?
我终于没有忍住,一下子都说了出来。他,看着我说,我没有这样想过,我会熬出头的,以后会好起来的。我后悔我自己的冒失了,我其实可以说一些好听的话,鼓励的话,但是我没有。我不能说他付出的值不值得,但是我觉得他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,为这个大家搭上了他的后半生。我又能做什么呢,什么也做不了,就默默地祝福他吧,往后余生,一切安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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