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烽火台
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心物分离、以心立身,那就进入了很高的境界,以此境界涉足人世间的万事万物,必然圆通无碍、得心应手。可是,人心都是肉长的,以心立身、统帅万物,久而久之,总会有疲劳的时候。至此,人们的心中,必然会产生出另外一个问题:心归何处?下面,我就借助佛理来试着回答一下这个问题。
人对知识的探索,到高端处自会融会贯通,门第之见也会消于无形。关于心归何处,佛家的回答最为明确,道家和儒家也并非没有涉及。西方哲学中,对这个问题的论述深浅不一,绝大部分哲学门类不涉及这个问题,唯有笛卡尔和叔本华论述最多。
《金刚经·第十品“庄严净土分”》说:“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,不应住色生心,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,应无所住而生其心。”意思是:“所有的大菩萨都应该如方才所说的,心不能执著,这样才能达到一心不乱,而且才能生起清净之心,如不应执著艳丽的物品,不应执著靡靡的音乐、香浓的味道、美味的大餐、华丽的服饰、物质的享受,才能使心清净,也就是说,心不可执著一切,才能产生清净之心!”
这一段,关键的词语是八个字:“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。”白话直译的文字并不能完全表达其中的含义,需要专门的解读。以心立身,心归何处?普通人的心必须有一个依靠,没有依靠,心无所依,即使在茫茫人海中,也会感到孤独无助,感到恐慌焦虑,感到无所适从。儿女们靠的是父母,富二代靠的是老子,公务员靠的是打不烂的铁饭碗……但父母终究会离开自己,铁饭碗也有被砸掉的一天,到时候我们的内心还去依靠什么呢?有人说,我依靠自己的身体棒、能力强,但身体也有衰老的一天,能力也有不济的时候,人总还是要活下去、走完生命的历程的,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心坍塌、陷于苦痛。因此,人要自始至终完整地立于人世间,必须解决心有所依的问题。
希腊神话中有这样一个故事:“安泰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盖亚的儿子,他从来不会感到疲劳,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大地就能吸取大地的力量。他最喜欢吃的食物是幼狮,并以杀人为乐。在他盘踞的地盘上,人畜都不能幸免于难。每当外乡人从海上或陆地来到利比亚,他就强迫外乡人和他决斗,并将人置于死地,然后将死人的头骨用来装饰他在海滨为其父建造的神庙。
“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来到了安泰的地盘,众神交给他一个任务,即消灭海边和各条道路上伤害人畜的一切怪物。当赫拉克勒斯和安泰较量时,双方都为对手的力量所惊讶。尽管赫拉克勒斯不断地将安泰击倒在地,但每次大地母神盖亚都会使安泰重新恢复力量。最后,赫拉克勒斯发现了安泰不断得到力量的秘密,他抓住这可怕的巨人,让他双脚离地,紧紧地把他勒在怀里,最后终于把他勒死了。”
希腊神话是欧洲文化的起源,从这个故事中,我们不难看出欧洲人的初始思维:人只有依靠大地才能获得无穷无尽的力量,没有了大地作为依靠,人就会失去力量来源。关于这一点,世界各地的人都会有所认可。而东方的道家和佛家,却对这个问题作了深度思考,提出了不一样的见解。基本的含义,就是人心不能依靠任何有形和无形的,或者叫做“可感知”的东西而存在。因为任何可感知的东西都有变化和消散的那一天,而人心需要支撑人们走完全部的生命历程,当人们认定某一种东西作为心灵依托之后,如果这个东西变化或者消失了,人心将会因为失去依托而无所适从,令人处于六神无主的境地。此种境地会很快引起人的焦虑抑郁和精神恐慌,迅速破坏人的身体和心灵,引起疾病,乃至夺走人的生命。生活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。如人们遇到丢官罢职、财务亏损等重大人生变故,绝大部分会出现精神萎靡的状况,如果不能得到调节,身体会遭受严重损害。一些当官的人遇到退休这样的正常变化,内心也不能接受和适应,放不下过去前呼后拥、锦衣玉食的生活,长期郁郁寡欢,以致落下病症,有的干脆一命呜呼,早早地见了阎王。
从人类的生活实践看,绝大部分的人,在绝大部分的时候,都是需要心有所依的,否则生活无法正常进行。人类所依靠的东西分为两类:一为有形的可见的东西,一为无形的不可见的东西。前者就是物质和名利类的东西,当然也包括一些精神产品;后者则指精神信仰。信仰又称作精神家园,除了崇拜大自然和图腾一类的东西,有可能发生变化,信仰神灵及虚空一类的东西,永远不会消失,也不会变化,可以作为心灵的永久依托,如基督教信仰上帝、伊斯兰教信仰真主等,它们都是人们想象出来的东西,不会消失也不会变化。但各民族文化不同,信仰上帝和真主固然能做到永久,但放到华夏民族这里,这些虚构的东西就不成立了。原因是华夏文化是一个以史实传承为主流的文化,他们不相信虚构的东西,只相信自己的真实体验,所谓“耳听为虚、眼见为实”,不见到真章,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。因此,为华夏民族寻找精神家园,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。
华夏民族不相信虚构的东西,有形的物件又难保长久,那什么才是他们的精神家园呢?这就要从中国的传统文化儒释道中进行一番探索和挖掘。
儒家的东西立足于生活体验和社会运用,加之各朝各代的大力提倡,里面伴随着大量的实利诱惑,勉强能够统帅人们的思想。但持续追逐学问的人,始终感到儒家提供的知识不够深度,绝大部分都转入了佛教和西学研究,从佛理和西学中,开展更加辽远的精神追逐。
佛家为众生所提供的观念,就是不依靠任何外在的、内在的、物质的、精神的东西,一言以蔽之,就是不依靠一切的东西而立心。“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”,住,就是依靠、依托、攀附、攀缘的意思。既不让依靠和攀缘有形无形的东西,又不让依靠和攀缘虚空的信仰,心无所住、心无所着,要让人的心到哪里去呢?
《金刚经·第二十九品“威仪寂净分”》说:“若有人言,如来若来若去、若坐若卧,是人不解我所说义。何以故?如来者,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,故名如来。”意思是:“如果有人说,佛陀有什么稀奇?他还不是跟我们普通人一样,有个身体,需要两脚走来走去,有时候还需要坐下来休息,还需要躺下来睡觉。有这样想法的人,他就是未能了解我所说‘如来’两字的真正含义。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不知道,我的肉体身只是方便度化众生的工具而已,只因众生迷昧于六道轮回,只能看到有形假相,不能看出无形宝相,所以我才应化一个肉体身来度化众生;但我的无形真身遍满虚空,哪有去、哪有来,哪有坐、哪有卧?因此没有所谓的来,也没有所谓的去,这才可称为‘如来’,也就是我的另外一个名称‘如来佛’”。
“无形真身遍满虚空”,就是佛家所指引的心的状态。“无形真身”即“心”也,“虚空”即“宇宙”,宇宙无限则虚空无限。佛家经卷曾提到过外宇宙,意指宇宙以外的世界。现在人们普遍认为宇宙是无限的,那就无须再讲外宇宙这个概念了。心的含义,现在指思想、思维、认识、观念等意识类的东西,也即人的所思所想。
从字面意思理解,在佛陀看来,他的心已经达到“无我相、人相、众生相、寿者相,无法相、亦无非法相”的遍满虚空的境界,其肉身之移动,皆在其思维关照之内,如同一个人在室内走动,头顶有一个摄像头一直看着他,无论他移动到哪儿、做任何事情,都在摄像头的观察范围内。以摄像头的视野去观察一个人的室内活动,自然是无来无去、无走无坐,或者说无论来去和走坐,都跳不出观察者的视野。
佛陀所说的境界是真是假?或者说是不是象其他宗教一样,给人们设定一个上帝之类的东西,让人们去膜拜?唐僧翻译的《心经》说:“能除一切苦,真实不虚。”以肯定的口气说,这是真实的,不是虚假的。唐僧是唐太宗时期的著名僧人,其西天取经的故事家喻户晓,神话故事有《西游记》演绎其事迹,真实记载有其本人撰写的《大唐西域记》。出家人不打诳语,看在唐僧的份上,我还是愿意相信几分。但要真正验证佛陀描述的境界,就需要每个人进行深入的学习和体验。
佛家传法有印证一说。上师除了引导弟子修习佛法,还要分阶段为弟子印证进修成果。按照佛陀的说法,佛家的师父并不以导师自居,而是以同道的引导者的身份出现,因为佛家是讲求众生平等的,并不认为是我教授了你佛法。弟子修习到一定境界,一般会说一些话、写一点诗文偈语,以此表达自己的参悟程度,让上师印证。上师则通过这些外在表达的东西,观察弟子的修行程度,并给予准确评价,引导弟子下一步的修习方向。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可以按照佛陀引导的方向,进行学习和参悟,如有体会,必有所益。
一般来讲,一个科班出身的有文化的人,看懂佛经是没有问题的,理解佛陀所描述的状态,也没有太大的问题。如“无形真身遍满虚空”、“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”等,通过翻译都能知道其中的意思,但要以己身亲自体验这种境界,却绝非易事。心无所住,要与宇宙虚空为一体;宇宙虚空无限,则心无限。如此,你能够真切地体会到吗?你能够在现实中应运自如吗?金刚经讲到“忍辱波罗蜜”时说,歌利王因为怀疑佛陀犯罪,案子还没有审理清楚,愤怒之下就把佛陀的四肢和头颅砍了下来,并把头骨挂在城墙上,佛陀没有丝毫怨气(嗔怒心)。假如我们遇到了这种事情,能够做到没有丝毫的嗔怒心吗?不说这么严重的事情了,就是生活中的一些与人纠纷的事情,我们会如何对待?如果做不到佛陀的境界,说明我们的修为还不真实,仅仅在语言层面上知道了一点道理,并不表示我们具备了那样的状态。
实际上,人的高级状态和高端境界并非是一朝一夕得来的。陆游说: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!”王阳明说:“知而不行,是为不知!”孔子说: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智也!”学问的修养,首先要有内心的真实感受,并能运用自如,才叫真学问,只停留到嘴上的东西,最好不要向别人卖拍。俗话说:“水B烂菜,一天三卖。”人家手里毕竟还有一些东西,凭空卖嘴的人,连这些人都不如。
学问不能达于操作和运用,只能是一些苗头性和疑似性的东西,属于胡适先生所讲的“大胆假设”那个段落的东西,千万不能当做“小心求证”后的东西来对待。佛家除了提倡自我修炼和实证,还有一个上师印证的程序。印证到哪个段落,就是哪个段落的修为,因此有沙弥、和尚、僧人、罗汉、菩萨、佛陀等各个阶段的称谓。佛家不执着于名相,称谓只是代表某个人的进修和参悟程度,既不是官位,也不是职称。因此,一个人参悟知识,认识和体会到哪个程度,就说哪个程度的话,绝不能借题发挥、借语说话、背诵语录、沽名钓誉。谌容的中篇小说《人到中年》中描写的“马列主义老太太”,就是这样一类货色。总之,一个“真”字,统帅一切。
铺垫了这些前置内容,我们来试着解说一下佛陀所讲的“遍满虚空”的“心”,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,也即“应无所住、而生其心”的真实含义。
佛家要求人心不能有所执着、不能有所依靠,那我们必须给心找一个存在的状态。民国学者提倡人人具备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,首先要打断等级制度和人身依附的枷锁,让每个人具备独立个性。丢掉了上下左右的依靠和纠缠,树立了独立精神,但此精神立在何处?学者们没有进一步论述。大致的意思就是要人们自立自强,但如何自立才能立稳、才能长久不倒,仍需深入研究。有人说我们要依靠群众,那还不是回归原点了,谈不到自立自强。况且任何人都是群众中的一员,别人不愿意依靠你,你怎么好意思去依靠别人?
道家始祖庄子对这个问题倒有清晰论述。庄子《逍遥游》写到:“故夫知效一官、行比一乡、德合一君、而征一国者,其自视也,亦若此矣。而宋荣子犹然笑之。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,定乎内外之分,辩乎荣辱之境,斯已矣。彼其于世,未数数然也。虽然,犹有未树也。夫列子御风而行,泠然善也,旬有五日而后反。彼于致福者,未数数然也。此虽免乎行,犹有所待者也。若夫乘天地之正,而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者,彼且恶乎待哉?故曰: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”意思是:“那些才智能够胜任一官职守的,行为能够庇护一乡百姓的,德行能够投合一国君王的,能力能够取得全国信任的,他们看待自己,也象上面说的那只小鸟一样。而宋荣子对这种人加以嘲笑。宋荣子这个人,世上所有的人都称赞他,他并不因此就特别奋勉,世上所有的人都诽谤他,他也并不因此就感到沮丧。他认定了对自己和对外物的分寸,分辨清楚荣辱的界限,就觉得不过如此罢了。他对待人世间的一切,都没有拼命去追求。即使如此,他还是有未达到的境界。列子乘风而行,飘然自得,驾轻就熟,十五天以后返回。他对于求福的事,没有拼命去追求。这样虽然免了步行,还是有所凭借的。倘若顺应天地万物的本性,驾驭着六气的变化,邀游于无穷的境地,他还要凭借什么呢?所以说:修养最高的人能任顺自然、忘掉自己,修养达到神化不测境界的人无意于求功,有道德学问的圣人无意于求名。”
庄子所推崇的人生的至高境界,不是当官的,不是宋荣子,不是列子御风,而是“乘天地之正,御六气之辩,以游无穷”者,能够达到“无己、无功、无名”的状态者。从人的生命感悟的角度来说,这与佛家的“无形真身遍满虚空”是一个意思。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说,人的意念是无边无际的,这恰好与宇宙的无限性相对应。从人的观察来看,宇宙是有一定的摆布和运行的规律,而人的意念有可控的部分,也有不可控的部分,所谓“心猿意马”,说的就是这样一种现象。在现实生活中,任何人的意念都是心猿意马的,什么样的想象都可以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,但实际的运用只能是自己可控的那一部分。人因为获得的文化知识不同、从事的职业不同、活动的范围不同,就具备了不同的视野。所谓视野,正是人的心量。一个人的心量越大,其生活的范围越大,自我意念的可控范围就越大。当然,对一个人来讲,这个“范围”不是随便可以扩大或缩小的,一般来说,随着一个人的认识和实践能力以及活动范围的逐步扩大,意念的可控范围才会逐步扩大,其获得过程既需要学习,更需要实践,不是想一想就能获得的。因此,王阳明当年对闭目打坐的僧人断喝一声:“想家吗?”僧人惊醒照实说:“想家。”阳明说:“想家就回去。”僧人立即起身回家去了。这正是只靠想、不靠做而不能获得真实感悟的典型例子。
不论受哪种学问的引导,人要想增长知识、提高境界,就必须边学边干,在干中学、学中干,如此才能一点一滴地积累人生的真实体会。佛教的六祖慧能说:“人有顿渐,而法无顿渐。”这是他的亲身感受。佛教界把六祖建立的门派叫顿教,神秀建立的门派叫渐教,六祖只承认人的顿渐,不承认法的顿渐,说明他在接受弘忍五祖的衣钵之前,已经自我修习了很长的时间。他对佛法的理解,应该是一步一步从低到高走完了一个人应该有的学习历程。只不过和其他人相比,他的智商和悟性更高一些,学习和领悟得更快一些罢了。也就如同当下参加高考的学生,大家学习同样的课程,有的学生领悟快一些、深一些,有的学生领悟慢一些、浅一些。因此,人们学习任何东西,所经历的心路历程是一样的,并不能做到一看就会,也不会有真正的“顿悟”,只不过是一个人对相关知识的理解和积累达到了某种程度,在思想认识上产生了一个质的飞跃,形成了一些新的认识。
一个人要想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,达到庄子和佛陀所引导的状态,就必须终身坚持学习、约束自己、提高素质、躬身实践,只要是自己认为好的知识、好的学问,就必须亲自做到,自己做不到的绝不能挂在嘴上、向外标榜。不论从事何种职业的人,都要尽力提高自身的知识和修养,遵纪守法,勤奋上进,在经营好自己生活的同时,尽其所能地关心他人、帮助他人,关注社会、心系天下。中国古人有言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;国家兴亡,肉食者谋之。”目前,天下国家皆为公共事业,每个匹夫都有关心和参与的职责,此为民主法治社会之基本要求。对当代公民来讲,唯有“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,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”,才是拓展心量、提升境界的不二法门,务必不能死守“只顾自己、不顾他人、明哲保身、得过且过”的信条,到头来不但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能得保,还会落得个被人奴役、身首异处的下场。
一个人随着关注和实践范围的逐步扩大,其心量就会逐步扩大,其视野就会由自己、家庭、家族逐步扩展到社区、地方、国家、世界进而宇宙。千里之行,始于足下。一个农民,除了干好农活、经营家庭,就不能思考人生和宇宙吗?能的。如果是一个喜欢学习的人,那就更能了。试看中国的乡野之中,善于学习、有所造诣的人,真是太多了。修道习佛之人,有多少达到了参悟的境界?只不过我们凡夫俗子汲汲于功名利禄,无暇顾及甚或不懂他们罢了。
佛家的六祖慧能在习佛之前就是一个砍柴的樵夫,以卖柴为生,没条件上学,也就不识字,只因听人诵读《金刚经》而受到启发,致力佛学。鉴于上古时期读书人很少,宋襄公因此邀请庄子去做他的宰相,庄子对来人说:“譬如一头猪,是让它自由自在地在泥地里打滚好呢,还是把他洗净杀了摆在供桌上好呢?”来人想了想说,还是在泥地里打滚好。于是庄子说,既然如此,你们为何要把我摆到供桌上去呢?庄子所从事的职业和孔子一样,就是研究学问、教授门徒,其思想境界已经远超功名利禄,不是琐碎凡夫所能比拟,让他去当官,不过就是“丝竹乱耳、案牍劳形”罢了,满足一下灯红酒绿的低级欲望。以庄子的境界和年龄,把他恭维一下也感受不到乐趣,多吃一盘鲍鱼也不觉得享受,送给几个美女也没多大吸引力。当人的精神境界上升到高级状态的时候,物欲和名利的确不能动其心,能刺激到他神经的只有那些高级智力活动。
庄子《逍遥游》说:“尧让天下于许由,曰:‘日月出矣,而爝火不息,其于光也,不亦难乎?时雨降矣,而犹浸灌,其于泽也,不亦劳乎?夫子立而天下治,而我犹尸之,吾自视缺然,请致天下。’许由曰:‘子治天下,天下既已治也;而我犹代子,吾将为名乎?名者,实之宾也,吾将为宾乎?鹪鹩巢于深林,不过一枝;偃鼠饮河,不过满腹。归休乎君,予无所用天下为!庖人虽不治庖,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!’”“尧治天下之民,平海内之政,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,汾水之阳,窅然丧其天下焉。”意思是说:“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,说:‘太阳月亮出来了,而小火把还不熄灭,它的亮度,要和日月相比不是太难了吗!及时雨降下了,还要灌溉田地,对于滋润禾苗,不是徒劳吗!你如果成了君王,天下一定大治,而我还徒居其位,我自己感到惭愧极了,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。’许由说:‘你治理天下,天下已经治理好了,而我再接替你,我岂不是为名而来吗?名,是依附于实的宾客,我难道要做有名无实的宾客吗?鹪鹩在深林中筑巢,只要一根树枝;鼹鼠饮河水,只要肚子喝饱。请你回去吧,天下对于我没有什么用!厨子虽然不下厨,主祭的人却不应该超越权限而代行厨子的职事。’”“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,安定了海内的政局,到藐姑射山上、汾水北面,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,不禁怅然若失,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。”
庄子的意思不是看不起执政当官的人,而是认为自己更喜欢目前所做的事情。置身世外、纵浪大化,与自己的思想状态更加吻合,拥有更多的自由和空间。同时,研究学问、教授门徒,对庄子来讲,乐趣可能比当官要大。他以猪的存在状态比喻自己的人生,硬愿活着自由自在地在泥水里打滚,也不愿让人杀掉摆在供桌上当高高在上的供品。后者虽领受着帝王将相们的顶礼膜拜,但毕竟被人弄成了一头失去自由的死猪,对一个具有高级精神追求的人来讲,那是再痛苦不过的事情。事实上,人的精神境界每提升一层,对事物的看法就会有所不同。小时候为一件一物争得头破血流,长大了就觉得好笑;年轻时为一官半职搞得朋友反目,退休了就觉得好笑。佛陀和老庄之心,难道是虚空的吗?
儒家是中国举世公认的入世之学,《论语·先进》有文曰:
子路、曾晳、冉有、公西华侍坐。子曰:“以吾一日长乎,毋吾以也。居则曰:‘不吾知也’,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?” 子路率尔而对曰:“千乘之国,摄乎大国之间,加之以师旅,因之以饥馑;由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有勇,且知方也。”
“求,尔何如?”对曰:“方六七十,如五六十,求也为之,比及三年,可使足民。知其礼乐,以俟君子。”
“赤,尔何如?” 对曰:“非曰能之,愿学焉。宗庙之事,如会同,端章甫,愿为小相焉。“
“点,尔何如?” 鼓瑟希,铿尔,舍瑟而作,对曰:“异乎三子者之撰。”
子曰:“何伤乎?亦各言其志也!”曰:“莫春者,春服既成,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。” 夫子喟然叹曰:“吾与点也。”
用现代汉语翻译,就是:
子路、曾晳、冉有、公西华陪孔子坐着。孔子说:“不要因为我年纪比你们大一点,就不敢讲了。你们平时常说:‘没有人了解我呀!’假如有人了解你们,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做呢?”
子路急忙回答说:“一个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,夹在大国之间,加上外国军队的侵犯,接着又遇上饥荒;如果让我治理这个国家,等到三年功夫,就可以使人人勇敢善战,而且还懂得做人的道理。” 孔子听了,微微一笑。
“冉求,你怎么样?”冉求回答说:“一个纵横各六七十里或五六十里的国家,如果让我去治理,等到三年,就可以使老百姓富足起来。至于修明礼乐,那就只有等待贤人君子了。”
“公西赤,你怎么样?”公西赤回答说:“我不敢说能做到什么,只是愿意学习。宗庙祭祀的工作,或者是诸侯会盟,朝见天子,我愿意穿着礼服,戴着礼帽,做一个小小的赞礼人。”
“曾点,你怎么样?” 曾点弹瑟的声音渐渐稀疏下来,铿的一声,放下瑟直起身来,回答说:“我想的和他们三人不一样呀!”孔子说:“那有什么关系呢?不过是各自谈谈志向罢了!”曾点说:“暮春时节天气和暖,春天的衣服已经穿好了,我和五六位成年人、六七个少年,到沂河里洗澡,在舞雩台上吹吹风,唱着歌走回家。” 孔子长叹一声说:“我是赞成曾点的想法呀!”
这个对话看起来是各抒志向,实际上反映的是各人的思想状态和精神境界,从所喜欢的职业中,就会看出各人的认知差异,如同佛家的沙弥、和尚、罗汉、菩萨等的判断。当然,这里面孔子年龄最长,经历的事情最多,学识也最高一些。曾子所说的“浴乎沂,风乎舞雩,咏而归”的境界,那不正是庄子所说的“遨游天地、纵浪大化”,佛陀所说的“无形真身、遍满虚空”的境界吗?
天地有多大,人心就有多大;宇宙无限,则人心无限。一个人只要踏踏实实精进知识、躬身实践,学思结合、少说多做,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和精神境界,把心猿意马的东西逐步内化为可控可用的意志力量,必会一步步进入到人生的高级状态,感受到过去所没有体会过的人生境界!
(注:图片来自网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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